金色的阳光穿过落地窗，在阴凉的室内投出明亮的、炽热的、白色的影子。这样的天气很少见，是个很好的天气。
窗外是一片原野，浓重的绿色在远方晦暗的山脚下戛然而止，青草在暖风吹拂下微微颤动。
“你怎么看？”他说。
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肩膀，阳光直射进来，掩盖了面前之人的面容。
“很简单，指挥官。”她低声说，手指随着声音下移，最后在他的胸口上方跳开了，“让第四梯队和第五梯队合围，第六梯队提供远程火力支援，随后第二第三梯队……推进，覆盖战场。”
“嗯，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指挥官……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加入战场呢？如果我们也上的话，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因为不需要啊。”他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
“战术人形还是为了战场而生的……”她说，“这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即使很久没有握枪了，我也清楚地明白……它渴望着战斗。”
“它的枪口朝向的，总是那个方向。”
落地窗外，天空辽阔而宁静。
..
【战争已经结束了快一年了。】
尾部镀金的黑钢笔在日记本上游走，有力而整齐的字体紧挨着挤满了纸上的横线。李玦在写完这句话后微微停顿，思考了几秒后又继续加工。
【只是明明两千公里外铁血、军方还有格里芬明明打的火热，却说战争结束了，怎么看都像是饮鸩止渴的举措。离开也有两年了，看着逐渐恢复生机的城市，完全看不见几年前一片废墟的样子。】
【今天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隔壁那群退役人形整天上蹿下跳的，搞得我每天都不得安宁，偏偏这栋楼里只有我们两户住户，怎么吵都没有关系……看在我已经快三十岁的份上，希望她们晚上能小声点。】
【老板娘偏偏还是个听吵闹听惯了的人，说什么“这声音就是生气啊，房子里的生气一定要足”……其实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也许她们是在用吵闹驱散战争留下来的阴霾吧……那么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今天还有一件大事，OFF LINE发售了。预计为17点开始出售。现在是下午一点三十分，我得早点去排队了，希望我能买到。毕竟那可是战术人形......么。】
游走的笔顿住了，归为绝对的寂静。
随后笔被收走，厚重的笔记本被合上，李玦把它塞入桌子底部的暗箱中，将箱门谨慎地锁住。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房间里空无一人。
..
处在战后恢复期的城市已经显现出了欣欣向荣的外貌，原本灰暗的建筑群落被彩色的霓虹灯和荧屏所取代，工业、农业和社会基本服务步入正轨时，娱乐行业也重新焕发了生机。战场仿佛遥不可及。
冷风流过李玦的身体，他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并不算长的后摆随风飘荡。他每天都精心整理自己的容貌，下颚没有胡茬，发型也是工整的，瞳孔是略深的棕色。久经锻炼的身体使得他很难生病，手臂虽然不算粗，但是也有相当的力量。他走在大街上，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都裹着身子前行，时而还能看见情侣依偎着走过。
一个街道外就是目的地了，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等候，一看就知道他们也是来抢购的。李玦加快了脚步。
“李小子，怎么在这时候出来啊？”几步外一个老人突然笑着向他打招呼。
“哦，是您啊，”李玦笑着回应，“出来买东西。”
这个老人是这座城市里几十万人中的一员，因为与李玦住得比较近，几乎天天见面，逐渐就熟络起来了。这个老人与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情绪不怎么激动，平淡得如同从来不起波澜的湖，李玦每每看到他的眼睛都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老人的名字，他也没想着去问。
“日子过得怎么样？”老人捶捶腿，两鬓微白的发丝拂动，“这些人啊，战争还没结束呢，就想搞这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怎么着也得把经济和军事给拉动上去啊！”
李玦说：“军事那边不是有军队么，再不济不是还有格里芬么？战术人形的战斗力可不是说着玩的。”
“那可不能这么说，人形毕竟不是人啊。”老人站起身来，摆摆手拒绝了李玦的帮助，“我也不是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只是如果我们自身不够强大的话，仅靠人形是不行的。”
李玦沉默了一会：“嗯。”
“年轻人们只能看得到眼前的东西，很难看得更远。虽然这里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可是其他地方还在打仗。战争是无穷尽的。”老人说，“我从前跟你说过么？我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
“是这样么？请节哀。确实，很多人都死了。”李玦低声说。
“其实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人悠长地叹息，“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夕，我的儿子应召入伍了。随后就爆发了战争，我和他失散了……直到五年前，我收到了他牺牲的信息。”
李玦默然。第三次世界大战是接近十五年前爆发的、人类各国为了争夺在泄漏的坍塌液形成的广范围环境破坏下所存不多的宜居地而发动的战争。那之前坍塌粒子流和辐射逐渐压缩人类的生存圈，世界人口大幅度锐减，国家之间的关系高度紧张。已经不知道是哪个国家先发动的武装攻击，战争一触即发，长达六年的世界大战对于变得脆弱的环境和秩序简直是雪上加霜，人类的生存区域进一步被压缩，比起鼎盛时期其面积是否有十分之一都很难说。之后在大国的谈判下，一个新的联合政府成立了。人类就这么在微小的地盘里生存了下来。战后人口稀少，战术人形登上了战争舞台，不论大大小小的战争，人形们都是战斗的主力。这就是现在的社会图景。
老人淡淡地笑笑：“那之前一直都是我和我儿子相依为命的，在坍塌泄漏，海洋、平原、山川逐一被污染成不能居住的地方时，我们两个都是一直这样过来的。我儿子从出生就跟我生活在一起，直到他入伍时，他正好三十岁。他还没有来的及找媳妇……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啊。”
“我记忆最深的，就是他十岁的时候，跟我说他长大要当航天员。”老人无谓地笑，也许是因为他早已接受了一切，眼泪已经流够了，“他说他要亲自登上月球，在上面建立一座城市。他说他想当开创者。”
两人之间转变为压抑的沉默，这片几米见方的石板路变得与世隔绝，风停止了流动。
过了一会，老人忽然笑了一笑，“李小子，听腻了吧？我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谢谢。最好不要耽误你的时间了，有什么东西就快去买吧。”老人摆摆手，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了。
李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那怪异感的来源：老人的眼神与他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了天空，一阵热风从李玦耳边划过。
李玦急忙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远处的大楼底部被轰成了废墟，浓烟和炽热的火舌溢散出来，有几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从远处看去，黑色的血蔓延开来。
静了一瞬，四处响起尖锐的喊叫，受惊的人群四散分开，有人在离开时被震裂而掉下的玻璃砸中，头破血流。
“那不就是我刚刚要去的地方吗……”李玦喃喃道，他转身跑向还未走远的、因受到惊吓而坐在地上的老人，脸上浮现出了苦笑，“还真是多亏你跟我讲这些事了！”
李玦在来到老人面前时就已经扫视了老人全身，没有受伤的痕迹，他稳稳地伸出手去：“能站起来吗？”
“这点还是没问题的……”老人回答道，一把抓住了李玦的手。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淡薄的爆破声响。
“枪声……”李玦摇了摇头，扶住老人，“看来有麻烦了，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就去我家吧，那里安全些。”
“还有，老爷爷，等会一定要记得听我的指示，我是退役下来的，在那之前我可不是什么易于相处的角色啊。”李玦笑笑，拖着一脸不解之色的老人快步跑向几百米外的公寓楼。
..
“AR-15，已到达目标区域。”
城市内为数不多的一栋高楼上，一个全身外骨骼的女性踏着天台的边缘，冷冷而立。她暗淡的粉色长发随风散开，部分在脑后束成细弱的一缕，一只手提着一柄狭长的步枪，腰间挂着六个弹匣，披着一件黑色的短风衣，风衣下是紫红色的裙子和黑丝袜。背后的蝴蝶结样饰物上，挂着一把黑色的短枪。
“了解。”通讯器内如期传来回讯，“已经找到目标了吗？”
AR-15注视着从天空中滑落的火流，“……还没有。我还需要大概五分钟。”
那些火流是坠落下来的、炽热的炮弹，火流落在地面上和楼房的侧面，接触后立即产生剧烈爆炸，玻璃在巨大的冲击波下碎裂，化为洁白的雪沫和大小不一的、反射阳光的锋利碎片。建筑物的外墙也裂开了，水泥块垮塌下来，稍有不慎就会被掩埋。轰炸才开始没多久，楼房的承重梁还未严重受损，不至于整个倒下，但那是迟早的事情。而AR-15脚下的长街尽头，枪声长鸣，如同鸣骸鸟尖锐刺耳的嘶叫。
“很好……”AR-15嘴角挂上了一丝微薄的、冷淡的笑，她竖起手臂，四个人形从天而降。头顶的直升机轰鸣而去，五个一模一样的人形的长发在风中起起落落。AR-15的脖颈上，一条项链束着一枚银色的指环。
离天台门最近的人形打开了通往街区的入口，她们的眼睛里放射出绯红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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